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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太芥】White Silence白色寂静

  在另一个梦中窥见台风时,就乘了船翱翔于寂静的天际吧。

  芥川龙之介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,非常非常老旧,沙哑的声音就像穿过了整个冬季的风雪。
  芥川是个摄影师,尤其擅长用慢镜头剪辑台风的镜头,他不拍风,只拍一片叶子、拍浪涛,在景物缓慢而疯狂的舞蹈中,让人产生被风触及就会被掳走的震撼感,既温柔又残忍。
他常年裹着黑色的外套,苍白的脸颊和青黑的眼圈让人想到忧伤的吸血鬼,每当轻微的抑郁症发作,他就会打开那残破不堪的收音机,在沙沙的电波声里吞下安眠药和百忧解,做一个苍白单薄的、泪流满面的梦。
  只有在梦里,那些想要忘却的、想要传达的、想要见到的,才会悄然降落在他身上——
  好久不见,太宰先生。
  只有在梦里,他才能见到他的老师,那台收音机原本的主人。
 
  梦境里没有天空和大地,仅存虚茫的、无边无际的白色,仿佛一年四季里都在下雪。那个只存在于在他梦里的透明人漂浮在白色里,向同样漂浮着的芥川伸出缠满绷带的手,却不让芥川握住,鬈曲的黑发温柔地摇曳。

  你又来了。太宰对他说。
  我又来了。

  长久的沉默——

  先生,总是在我所无法触及的地方。芥川开口。
  因为我已经遗失,也未曾出现。太宰回答。
  醒来时我总是忘记您的话语。

  又是长久的沉默——
  切勿寻找我,因为我并不存在。太宰说。

  他们漫长地漂浮在白色里,如同母体里的婴儿,自始至终分享着那几句简单的对话。
  每个梦境都是如此千篇一律。
在无限接近永恒的漂浮中缩成小小的黑点,甚至坠入白色的海底,幻听中有女性在寂静地喃喃自语,梦境便抹消,像沙堆被海水一点点侵蚀得溃散。
于是芥川在怅然若失中醒来了,收音机的沙沙声里尽是悲伤的意味。

  几年前,太宰把离家出走的芥川收留下来,教他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摄影师,带着他在台风大作时驾着小船去拍怒涛的大海,和他一起听那个老旧的收音机,最后除了收音机和录下的一句“我去死了”,什么也没有留下——甚至连尸体和死亡证明都没有,整个人蒸发掉了。
  芥川一度怀疑,太宰是迷途的幻觉,闯进了他的人生。
  他已经遗失,也未曾出现。
  真实的影子唤醒了他的心。

  芥川举办过几次个人展,规模都不像他的名气那样大。来的人有穿着和服羽织的老先生,也有金发碧眼的小女孩。有些他认识,有些他不认识;有的应该是熟练的业内人士,有的却仅是因为好奇而来。
  芥川总听到观看者说他拍的照片像“他”,是深得了“他”的真传的优秀学生。
  “他”指的是太宰,观看者从不说出“他”的名字,但芥川知道。
  这个时候,苍白的摄影师才会露出一抹凄凄然的笑,艰难地向夸赞他的人道谢,声音淡薄得几乎透明。

  芥川的身体很糟糕,长期服药也好、不要命的拍摄也好、愈发严重的抑郁症也好,不断地拖垮着他。再坚持一下吧,他每每拒绝着助手小姐的建议,再坚持一下,或许能找到太宰呢。
  太宰没有招过助手,却给自己推荐了一个,他接受着这位名叫樋口的女性的照顾,幻想着自己是在接受老师的关心。
  夏天是芥川工作最忙的时候,沿海城市的风越发咸湿起来,空气里都能嗅出台风的腥味。芥川的肺病在潮乎乎的空气里越发严重,咯过几次血,连早晨出门都要等到海雾散去。
  基本没事能做的上午,芥川更加执着于药物带来的睡眠了。在那心脏被剥开、被融化似的痛楚着的梦境里,浮现出的是太宰在白色的寂静里衣角翩飞的模样,永远也握不住的双手如同要拥抱他。
  芥川把家里所有的物品都替换成了白色,躺在白色的床上,望着白色的天花板,听着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白噪音,似乎把梦境延续了出来,回味着让人悸动的余韵。他自己仍是穿着黑外套,是在寂静里不停坠落的小黑点。
  樋口说像是病房一样,芥川不置可否。

  这一年,芥川开始出现了幻听的症状,唱诗般的女声总在他耳边萦绕。他打开收音机,企图缓解症状,听着听着眼前就浮现出太宰的脸。
  在充斥着白噪音的冬季的梦里,太宰依旧对芥川重复着同样的话:
  我已经遗失,也未曾出现。
  切勿寻找我,因为我并不存在。
  像是警告,不停地把芥川从他身边推开。

  于是芥川对樋口说,到了冬天,把工作室搬去干燥温暖的内陆吧,白色的家具也重新替换掉。
  冬天大概很快就会来的吧。季节更替以前,这份纠结可以解开就好了。

  芥川在白天在家安静地等待着台风的消息,在晚上则在梦里等待着太宰的出现。他问樋口要不要从现在就开始做搬家的准备,樋口只是摇摇头。
  而梦境愈加光怪陆离了。很奇怪的,在一个个叠加的白色空间里,芥川能够感受到有什么奇诡的事情发生。
  重复着相同的话语,芥川看到太宰手上的绷带松开了。
  在另一个梦中窥见台风时,就乘了船翱翔于寂静的天际吧。太宰在梦醒时分对他说。
  芥川从白色寂静的梦里摆脱了出来,夏天还没有过完,冬天就已经结束了。从那以后,他开始梦不到纯白的地狱和太宰的样子。
  收音机的沙沙声变得像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。
  
  然而芥川的身体并没有支撑到第一次台风到来的时候,一次外出拍摄后便卧床不起,咯出的血大片大片染红了床单。当他的意识恢复过来时,他看到的是寂静苍白的病房。
  樋口帮他拿来了相机和收音机,也拿来了更多叫不出名却不得不吃的药片。
  而当他再次合上双眸,曾经耽溺的梦境飘零松散,拒绝出现在芥川脑内,如同破碎了一个美丽的谎言。
  白色坍圮了形体,漏出半透明的灰,每天芥川睡去时,白色都比上次坍塌得更加严重,很快就会支离破碎。
  透过那些裸露出来的、半透明的灰,芥川嗅出了他所期待的味道,听到了让鼓膜流泪的声音——
  台风,海潮,雷电,大雨。
  在另一个梦中窥见台风时,就乘了船翱翔于寂静的天际吧。醒来时芥川望着病房的窗外,期盼着把繁星的光芒握进手里。

  某天夜里,芥川又打开了收音机。
  那老旧的物什居然接收到了信号,发出磕磕巴巴的女声:
  “今晚……台风……登陆……”
  零零碎碎的几个字让芥川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了医院,奔跑让他的心肺剧烈的疼痛也无所谓,他努力地向前跑,直直地跑到码头的方向。
  与遗失的梦共生,那些雾气里的碎片翻转着,从天而降的雨水,将芥川洗涤得通透。
  天边有片突兀的白色,模糊朦胧像磨砂的玻璃,泛出微微的、摇曳的光泽。
  在那怒涛惊天中,芥川举起相机。已然不知畏惧为何物,,只是一昧朝着可能会有光亮的地方前行,在光芒中就可以了解到一切事实了吧。
  如果唯有离别才称得上人生,那人生这种东西,我不需要*。他驾着船,穿过汹涌的浪涛和暴雨,乘着腥涩的、锋利的海风飞入白色的天空里,跌入一片风平浪静。
  太宰在白色的光芒里向芥川伸出手。白色的呼吸里,视线开始模糊起来。他和太宰所联结的事物,已经沉寂在生命线以下。

  你又来了。
  我又来了。

  长久的沉默——

  先生,总是在我所无法触及的地方。
  我已经遗失,也未曾出现。

  长久的沉默——
  可是你究竟找到了我,你赋予了我的存在。太宰终于握住了芥川的手,那双手上没有绷带。

  芥川像是崩溃了那般叫喊起来,原始的、兽一般的、无意义的叫喊着,对爱的理解破碎了,重组了, 最后什么也没有了。
  手上真切的触感让他流下幸福的泪来,他们快速地下坠,坠落成小小的黑点,落进台风中,归于大海。
  芥川闭上眼睛微笑的时候,还听得见收音机苍老的沙沙声。
  随后,白色寂静陨没了、永远地死寂了。
  不会再痛苦也不会再悲伤,那风景变得宛如流失时间那样,谁也再看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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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死亡报告书
  死者:619号房,芥川龙之介。
  职业:无业,曾自称摄影师,属妄想。
  家属:无。
  入院原因:抑郁症,妄想症,重度精神分裂症,兼患肺病。
死亡时间:X年X月X日,凌晨03:25,停止呼吸和心跳。
死亡原因:心脏衰竭,疑似精神崩溃高度幸福造成。

  “一叶姐,你打错别字了哦。”一旁的小姑娘把脑袋探过来提醒樋口。
  “啊,谢谢你。这就改过来。”
  精神病院看护——樋口一叶,答应着对方,把“幸福”二字改成了“兴奋”。

THE END
*:寺山修司,《人生处方诗集》

最后用《海边的卡夫卡》里的一句话来总结:“所谓怪异的世界,乃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。”精神混乱的嗑药产物,看过就好。灵感来自TK的歌曲white silence,有兴趣的可以去听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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